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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陈冬起了个大早。

    她从银行里取出了所有的积蓄,又循着那张皱皱巴巴的名片,来到地址上的商铺。

    蓝底儿白字的门头儿印着“龙行财务公司”,橱窗上的贴字详细地介绍了业务范畴:

    资金周转,投资理财,外汇储蓄。

    隔着玻璃向里看去,整间办公室宽敞而明亮,冷色的灯光映得墙面纤尘不染。

    魁梧的寸头男人板正地坐在会课沙发上。

    办公桌上的大部头电脑遮挡了视线。聂辉歪斜地仰在老板椅上,一双锃亮的皮鞋交迭着,闲适地搁置在桌面。

    那双狭长的眼眸紧闭着,冷白的光镀在面上,映衬出高直的鼻梁与精致的唇线。

    陈冬平静地推开那扇玻璃门。

    门框上悬挂的铃铛发出几声叮叮当当的脆响,在寂静的办公室显得格外突兀。

    寸头男人抬起眼,从沙发上直起身来,立在她身边:

    “办理什么业务?”

    他身上的西装被肌肉撑得鼓鼓囊囊,随着肢体摆动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,如座高大的山峰,带着压迫感,居高临下地看向陈冬。

    陈冬不自觉后退半步,干绷绷地从嗓子中挤出句话:“……我来借钱。”

    一道低哑懒散的声音从办公桌后传出:“老宋,你出去买瓶水去。”

    陈冬扭过头,聂辉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,单手支着脸颊。

    窗外光芒斜斜映在他发间,眼光流转,像鹰隼锁定了猎物。  他正对上她,眸底弯起道似笑非笑的弧度,漫不经心地打量着她:

    “小姐,又见面了。”

    他似乎毫不意外她的到来。视线在她略显苍白的脸上停顿了一瞬,又滑过她因紧张而绷得笔直的纤瘦腰身。

    老宋迈着大步从屋里走了出去,伴着串清脆的风铃响动,办公室只剩下他俩的身影。

    陈冬不得不走近几步,立在桌前重复道:

    “我来借钱。”

    聂辉半掀着眸子,散漫地坐直身子,衬衣领口大敞着,露出高耸精致的锁骨。颈侧那颗漆黑的、生着细密鳞片的蛇头,森然地注视着她。

    他薄唇微勾着,语气冷淡得没有情绪:“借多少?”

    “你们的利息是多少?”陈冬平静地与他对视着,反问道。

    聂辉抬起下巴,朝她身边的椅子一点:“坐。”

    “多少利息?”陈冬仍笔直地立在那里,坚持问道。像个逛菜场的老太太,价格不合适便打算头也不回地离去。

    他微微歪头,似乎被陈冬激起了点兴趣,眉眼却依旧松弛,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敲击着桌面:“月息三分。”

    陈冬敛起眸子,在心中盘算着。

    三分利,就是百分之三。

    借一万块,每个月要付三百块利息。

    嫂子每个月给她三百块零花钱。借一万,她只能堪堪还上利息;借得太少,对许童又是杯水车薪,起不到太大的作用。

    她飞速地算好账,抬眼望向聂辉:“我借五千。”

    “太少了,我们也要靠利息过日子的,”聂辉笑了声,那笑声低沉悦耳,却叫陈冬脊背生寒。  他身子向后一靠,两条长腿交迭着:“这个数额我很难办。”

    陈冬蹙着眉,一双漆黑的瞳仁没太多情绪:“只借五千。”

    他俩对视片刻,聂辉喉头滚出声低笑,从抽屉抽出份文件,刷刷写下几行字,推到陈冬面前:

    “好吧,就当交个朋友。”

    指节上亮银的戒指在日光的映射下,反射出金属光泽,直直映进那双狭长的、漆黑的瞳仁中,幽暗地泛着丝丝冷意,宛若被冷血的毒蛇锁定。

    陈冬捻起文件,翻动几页。

    欠款金额五千元,月息三分。

    若借款人未按时支付利息或本金,每逾期一天,按未偿还金额的百分之十计算违约金,直至还清为至。

    借款人六个月内不得提前偿还本金,如提前偿还等同违约,需支付全部剩余利息及本金十倍罚款。

    她注视着这几项条款,眉心褶皱更深了些。

    只要每月能付完利息,本金与利息就不会滚动,则不会产生“利滚利”的效应。她一个月有三百块,即便是去打小时工,想还完五千块也要半年以上,顶多产生一点利息,应当也在她能承受的范围。

    聂辉并不催促,从烟盒里抽出根香烟衔在唇中,长睫轻颤着将烟头引燃,而后掀起眼皮,目光无声地落在陈冬面上。

    她反复把合同看了几遍,又看向墙面的挂钟。

    指针落在十点二十分。

    十一点,许童的车便要出发。

    她身板绷得笔直,拿起桌上的签字笔,把名字签在借款人的位置,按下手印。

    动作迅速而利落。像是有人把枪顶在她太阳穴前,逼迫着她。

    头顶忽然洒下片阴影,低沉的嗓音贴着耳边落下:

    “这里,写上你家庭住址的门牌号,身份证号,手机号。”

    聂辉不知何时已欺近她身侧。

    高大的身影将她笼罩,那股混合着烟草与冷冽松木的男性气息,浓烈得像一张无形的网,兜头罩下,带着野性与不容抗拒的侵略感。

    陈冬甚至能觉察到他说话时,唇齿间特有的湿润感,温热的气息喷洒在耳廓和颈侧的肌肤。如细小的火苗,舔过她的肌肤,激起一阵酥麻的、不受控制的战栗,从尾椎骨一路窜上头顶。

    她一言不发,竭力仰起身子与他拉开距离,笔尖飞快书写着。

    聂辉随意扫过眼文件,拉开抽屉,从里头拿出摞崭新的、散发着油墨香气的钞票。

    覆着层薄茧的指尖老练而利落地点过,而后递到陈冬面前,若有似无地擦过她的手心,那触感一瞬即逝,却像电流般窜过陈冬的四肢百骸,狐狸似的弯着眸子:“数一下吧,陈小姐。”

    “陈小姐”三个字在他舌尖打了个转,疏离客气的称呼透出几丝暧昧。

    陈冬僵硬地点过一遍,而后把钞票工整地塞进信封中,慎重地压在布兜最底部。

    起身时,步子迈得飞快,甩下句轻飘飘的道别,落荒而逃:

    “再见。”

    余光中,聂辉静静立在办公桌后。那双漆黑的瞳仁镀着层冷色的光芒,如颈处那条蛇纹一般,凉薄地、灼热地注视着她。

    陈冬刚跨出大门,就在街道上飞奔起来。

    她一路冲回家属院,许童已等在院中,手里推着嫂子那辆女式自行车,座垫升得很高,后座的儿童椅也给拆了下来。

    他抬手抹过陈冬额前的汗珠,眸子弯了弯:

    “还以为你不来了。”

    陈冬也不自觉弯起眸子,喘息着摇摇头:“快走吧。”

    她接过许童身上的背包,横坐在后座处,手臂自然地揽住他的腰身。

    泠冽的、还未泛暖的春风吹拂着发丝,呼啸着从耳畔掠过。

    他们骑着自行车,身体紧贴着,经过熟悉的街道、巷口。

    在最后一个路口。

    陈冬红着眼眶,手指轻轻拉开双肩包的拉链,从布袋中抽出那条藏青色的、针脚细密的羊绒围巾,整齐地包裹住鼓囊囊的信封,塞进背包里。

    “绿灯了,抓好。”

    许童的声音被寒风裹挟着,四散升腾在耳边。

    陈冬低低应了声,手臂紧紧圈在他腰间。

    轻轻地,把额头抵在他脊背处。